謝潛之懷疑自己在做夢。

他定定望著眼前的人, 舍不得眨一下眼睛。

坐在餐桌前的孟飲冰表情平靜，伸手指了指對面的位置，像招呼熟人一樣招呼謝潛之。

“坐。”

謝潛之喉結滾動, 雙腿像灌了鉛一樣, 僵硬地站在原地，一下都動不了。

他很怕打破這個美好的夢。

孟飲冰不耐煩地嘖了聲：“你是打算讓我親自動手請你？”

動手兩個字被他重讀，總算將謝潛之從不真實的恍惚中扯出來, 逐漸意識到孟飲冰不是他幻想出來的。

他緊張地捏了捏手指, 雙腿發軟地走到餐桌邊坐下, 目光落在孟飲冰冷淡的面孔上, 連呼吸都變輕了。

孟飲冰真的出現了，還找到了這裏，這是不是意味著, 孟飲冰對他還有一點念想？

謝潛之眼睛亮了起來。

孟飲冰隨手把桌子上的相冊往前推了推，打斷他不切實際的幻想。

謝潛之低下頭, 瞧見攤開的相冊裏收納著幾張他和孟飲冰的合影, 有在福利院裏拍攝的, 有在學校裏拍攝的, 還有在片場拍攝的，短暫的詫異後，心頭湧起狂喜。

看角度, 這些照片全是抓拍！

他沒見過這些照片，大概是因為以前他特別抗拒和孟飲冰合照，孟飲冰才會偷偷摸摸拍下這些照片, 不敢讓他知道。

但是現在, 孟飲冰將照片拿到他面前，是不是在委婉地告訴他, 他們之間還有可能？

那，孟飲冰是知道他認錯仇人的事情了嗎？

謝潛之滿心苦澀，剛生出的喜悅被這個猜測打擊得涓滴不剩。

如果孟飲冰真的知道了，他該說什麽才能求得孟飲冰的原諒？

他犯下的錯誤，已經不是僅僅道歉就能抵消的。

謝潛之有些頭暈，冷汗浸濕他背上的襯衫。

他覺得每一次呼吸都泛著疼痛，忍不住伸出手，輕輕撫摸照片上的孟飲冰。

他知道，就算孟飲冰沒有從別的渠道得知真相，最終，他也是要親口告訴孟飲冰的。

他只是希望事情不要這麽倉促，他還什麽都沒準備好，還不知道要怎樣和孟飲冰道歉和交代。

從別墅躲到這裏，其中也有他想仔細考慮對策的原因。

孟飲冰厭煩地皺了皺眉。

【看起來，他一點都沒發現這些照片的不對。】他在腦中對世界意識說，【蘇兆夜差不多也是這樣。身上附著屬於的氣運，幾乎把認知都扭曲了。】

其實按程度算，蘇兆夜當時的情況還更嚴重一點。

蘇家人和蘇氏集團的很多員工都算得上被蘇兆夜庇佑，即使沒有真的被氣運附著，也等同於沾染了外來氣運，因此對他和原主外貌的區別視而不見。

謝潛之基本沒有庇佑過孤兒院的這些人，那些外來氣運和孤兒院大部分人都沒什麽關系，看門的老大爺才會發現他和原主外貌的巨大區別。

世界意識也不知道該同情還是該怎麽樣好，瞧著相冊裏的照片，之前隱約出現過的怪異感更明顯了。

【宿主，這些照片上的原主……？】

孟飲冰在腦中嘲諷地嗤了聲：【你註意到了？對，就是你想的那樣，明明照片是原主和謝潛之的合照，但照片上原主的外貌卻和我近似，差不多有八分像。】

之前去尋找蘇家人吸.毒的證據時，他還不知道外貌變化這件事，只奇怪原主和謝潛之哪來的這麽多合照，現在，照片所展現出來的疑點更多了。

這些照片是誰拍的？

為什麽照片上的原主長相會和他那麽相似？

按照照片拍攝的時間，那時候距離他來還有好幾年，原主應該還是以前那種充滿少年感的外貌。

孟飲冰凝視著滿臉懷念和激動的謝潛之，目光冰冷。

“你沒有什麽想說的嗎？”

謝潛之一怔，搭在照片上的手指猛地縮回，面上浮現出濃烈的痛苦和愧疚。

“飲冰，對不起。過去是我不對，是我太蠢，認錯了人，傷害了你。”

他喉嚨發哽，嘗到一股血腥味，大概是他牙關扣的太緊，牙齦滲出了血液。

胸腔悶得發疼，肺裏氧氣一點點被抽空，他活像落進寒冬臘月的冰水中，想要呼吸，張開嘴灌進去的卻全是冰水。

冰碴在血液裏流淌，轉過他的五臟六腑，帶走內臟裏的餘溫。

他整個人都快被凍僵了。

謝潛之想繼續道歉，可無數的話堵在喉嚨裏，實在不知道怎麽說出口。

孟飲冰倒不在乎他現在的態度，打量他兩眼，稍一思索，順勢從相冊裏抽出一張原主和他在福利院時的合影。

照片上兩人穿著高中寬大的藍白校服，一個笑容靦腆，一個面無表情，氣質很是青澀，看起來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。

“要嗎？”孟飲冰把照片推向謝潛之。

謝潛之怔怔望著照片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，小心翼翼按住一角，低聲說：“真的給我嗎？”

孟飲冰敷衍道：“不然呢？”

謝潛之頓時露出笑容，將照片拿在手裏，食指輕輕摩挲著照片角落一棟老建築所在的位置。

孟飲冰有點納悶地瞧了一會兒，才想起來原主當年醉酒後，就是在那棟老樓下和謝潛之剖白心意的。

他還以為謝潛之在高興什麽，原來就這？

謝潛之誤會了孟飲冰的表情，心頭猛地一沈，手指蜷了蜷，試探著問：“飲冰，這個真的給我了？”

孟飲冰沒感覺到氣運流動，就說：“算是吧，你不想要？”

謝潛之立刻將照片放到自己外套的口袋裏，飛快地說：“不，我想要。謝謝你還願意給我一個機會，我一定盡快處理身邊的事情，不讓你等太久——”

他話都沒說完，世界意識就差點尖叫起來：【宿主！宿主！天啊，氣運真的轉移了！】

孟飲冰：【我知道，你先安靜！】

壓下世界意識的驚呼，孟飲冰打斷謝潛之，很不客氣道：“什麽機會？我好像也沒說讓你誤會的話吧，你在說什麽鬼東西？”

謝潛之臉色微變。

孟飲冰仔仔細細地端詳他，人還是那個人，除了分散在全身的氣運稍微濃厚了一點點外，其他地方完全沒變。

但這已經很不可思議了。

【我那個世界的氣運，真的這麽容易轉移？】孟飲冰心頭同樣發沈，【連口頭達成的、這麽不嚴謹的協議也能生效？】

他之前的猜測終於得到了驗證，但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。

只是贈送一張照片而已，甚至還不是非常肯定的語氣，氣運就真的轉移了，這到底是他那個世界的氣運很有問題，還是這個世界打過幾次補丁，依然存在漏洞？

孟飲冰說不清楚，但直覺告訴他，事情沒有那麽簡單。

他在心裏喃喃道：【氣運轉移的媒介是照片，還是剛才我們達成的口頭協定？】

世界意識弱弱地說：【呃……會不會兩種都有？】

孟飲冰沈默片刻，果斷地說：【再驗證一下就知道了。】

世界意識：【啊？？你怎麽驗證啊，你不是把照片都給他了嗎？還是你打算再給他一張？】

孟飲冰嗤笑：【給什麽給，我一張都不想給他，再要回來不就完事兒了。】

他冷冷看著謝潛之，故意道：“本來還準備給你張照片，沒想到你想法這麽奇怪，既然如此，照片你也別要了。”

謝潛之臉色徹底變了，一瞬的青黑後轉成煞白，下意識捂住口袋。

孟飲冰無視他的抗拒，站起身，兩步跨到他面前，出手如電，夾住照片露在口袋外的一角。

謝潛之一個激靈，捂得更緊。

孟飲冰往外抽了抽，謝潛之白著臉，不肯松手，慌張之中，差點扯破照片。

孟飲冰擔心照片真的被扯破影響驗證準確度，只好稍微放松一點力道，眼神銳利地盯著他。

“謝潛之，松手。”

刀子一樣的目光刮在身上，謝潛之一顆心痛得快要無法呼吸，喉頭滾了滾，幾近哀求道：“飲冰，別這樣。我惹你不高興了，我向你道歉。別把它收回去，給我留個念想——”

孟飲冰不為所動：“松手。你是聽不懂我的話，還是打算讓我親自動手，幫你松手。”

他的語氣非常平靜，平靜得讓人害怕。

謝潛之莫名從中感覺出一股陰森氣，像是月光下的古宅，外墻已經腐朽頹圮，卻更顯出內裏的怪異和繁華。

那種極端不平衡的反常，能讓所有人毛骨悚然。

謝潛之渾身僵住，按在衣兜上的手指骨節泛起青色，又和孟飲冰僵持片刻，才一點點松開。

他的呼吸放輕，死死盯著孟飲冰，眼睜睜看著孟飲冰將那張照片收回相冊，心頭再多畏懼，此刻也只剩悲涼和遺憾。

如果他沒有多嘴就好了。

他該知道的，他做了那麽多對不起孟飲冰的事情，孟飲冰願意給他一個機會已經是邀天之幸，對方這麽快就放下過去的恩怨那是不可能的。

孟飲冰心裏不可能沒有別扭，不被點出來，或許還能維持表面的平和。

一點被拆穿，就只剩一地狼藉。

是他太著急了。

急著和孟飲冰表忠心，急著請求對方不要放棄他。

謝潛之後悔極了，望向孟飲冰的眼中全是祈求，希望孟飲冰能看在他足夠真誠的份上再給他一個機會。

孟飲冰根本沒註意到他的眼神。

從照片拿回那一刻，之前贈送給謝潛之的氣運就回到他身上，他基本可以確定只要有贈禮氣運就能轉移。

孟飲冰目光幽深：【那麽問題來了，通過贈禮送給謝潛之氣運的人，是誰？】

世界意識剛才就隱隱約約有所感覺，到了這會兒，這種感覺已經變成真實。

它茫然又恐慌，聲音顫抖：【是……我選定的氣運之子嗎？】

孟飲冰笑了一聲，沒有任何愉快的意思：【是啊，最大的可能，就是原主。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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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有話要說：

只晚了幾分鐘……應該不算太晚叭_(:з」∠)_。

前面不少伏筆在這兩天的章節裏都回收掉了，這個文裏有些人有些事和表面不大一樣。

今天沒有胡謅小百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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